张洛眼前不禁为之一亮,便踮脚翘,顺着那复道上的文彩,细细地观瞧起来。但见那复道雕栏画栋,文彩鲜明,顶上龙腾,飘逸俊洒,檐间凤舞,文彩斐然,顶下一根直梁,飞云霞光,瓴下廿二支柱,雷霆风雾,仰其雕栏,乃是飞禽走兽,察其玉砌,且是人间祥瑞,巴掌宽的方寸,尚能雕几十只狮虎,米粒大的间隙,也能刻一两只花狸,纵使远观,也能见其巧夺天工,及细看时,便觉出乱花眯眼,至于工巧天成,笔墨遄飞,便更不在话下,张洛越看越入迷,欲细观瞧时,便解下腰间灯笼,掣在手里,高高举在半空。
可自琉璃灯高举时,只见那复道一触上灯里的绿火,便霎时间消匿无形,绿光所及,莫不如是。张洛大惊,忙把那灯笼低了低,便见那华彩纹饰复又现出,便把那灯笼复举得离那复道近些,又复如是。
那道士心下狐疑,便用手去触那复道之底,手指不用力气,便从那复道之底穿过,手上一揽,便自那复道之中,整个穿了过去,张洛大惊,那复道视之有形,触之无物,若是从上面踏过去,便要落在水里了。
“怪哉,莫不是海市蜃楼也?可那海市蜃楼,远观有形,及至近处,便见不得了,这幻象倒是逼真,却不知是自己中了幻术,还是那复道本是幻影?”
张洛对着手里提灯,仔细端详一阵,便把那装着绿火的琉璃灯笼挑在青铜古剑的剑尖上,高举着向四周探望。
那绿火罩在四周一片混沌之中,便好似烙铁入薄冰,利剑破朽木,直把周围漆黑,无声地撕开一道口子,及至观瞧时,周围哪里是什么锦城云乐的去处?但见碗口粗的朽木,似抓似挠地探出黑水,无好砖的破墙,半塌半现地隐在雾里,火亮处,锦缎成泥,灯明时,雕梁灰飞,只见周围哪里有什么美轮美奂,不过是一片城陷池亡的惨象,又见那黑水里,一家人抱作一团,俱成朽骨,再看那墙头上,几伙人横七竖八,也只余半截身子,空袖管,烂裤腿,凄惨惨悲风中飘荡,朽金泥,烂银簪,兀突突枯里零散。
那鬼脸鲎只是长了个骷髅样半像不像的壳子,可这周围零零散散,俱是真正尸骨。玄州古城陷落之时,有造化的坐在门板木梁上,侥幸能逃得性命,会水的浮在黑水惨雾里,便也得走脱,只剩下老幼弱病废,众人逃难时无人照料,或溺毙在水里,或饿死在高处,加之野兽水鬼横行,便教这余下的死也死得凄惨悲凉,张洛见状,心中亦悲哀莫名,战战栗栗,生怕脚下一滑,落在水里,便要终日与悲魂惨魄作伴了。
“据说狐狸野猫之属最能使术法迷人,唤作‘圆光’的,便如是也……”
张洛思索片刻,暗自点了点头:“想必这鬼市之盛,多半是那群狸子使幻术弄的,兀那妖仙,也是要面子的也。”
张洛正思索间,却见头顶乌灯蓝火,“噗”地灭了,俄而桥上灯尽灭,张洛还以为那灯禁不得风,被吹得灭了,耳边厢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,势大力沉,急匆匆正朝本处赶来。张洛大惊,便赶忙把灯笼挂在腰侧,使起走沙无状,踏雪无痕的轻功,飞也似朝前路奔去。
那道长行不多时,便见一偌大灰船亘在前方,自龙骨至桅杆顶,足有十丈有余,船旗烈烈,遮天蔽日,船灯灿灿,火光通明,喧闹声夹杂放肆,二里外便可听闻,更兼一股极重的邪秽气息暗涌,和着漫漫浓雾,奓得人汗毛倒竖。张洛远见其状,心中便生畏怖退缩之意,踌躇半晌,犹不敢上前。
“哎,这厢果真是当事则迷也,依那灯草所言,此地便是‘雉舟赌坊’也,凶险之相,果真是不装假的,此番未入虎穴,打起退堂鼓来,尚未得晚,想当初我来此处时并非大志所驱,乃敢犯险,说到底,便也只是为了遂了那岳母的心意而已,而今之势,若是造化低些,休说要不回簪子,就连性命也要搭在此处也……”
心念及此,张洛也不禁暗叹道:“苦哉!前番与那妖仙说得太满,没个台阶可下,英名在先,却不是要落下笑柄也?……”
那天师摇了摇牙,长叹一声道:“罢!罢!罢!丢了脸皮总比没了性命要强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那岳母若要刁难我,我便把那信掣出来,不怕她不把媳妇许我……”
“哎……想我当初下山,原是为了给师父寻个养老的去处,怎料得今日之事?”张洛转了个神,心下复思忖道:“不过想来老爷子并非我向日所料之村野神棍,驱使式神,算前料后,也算是有两下遮奢的神通了,如此说来,自然是用不着我这破烂道士寻养老去处的,我此番之行,亦步亦趋,好似着了道一般,想来也在师父料算之内,……”
那天师每逢大事在前,便更多决断思量,此番似回过味儿来,便复又暗道:“莫不是师父见我混迹市井,道心日衰,俗心日盛,便以今遭下山之行,入道之遇,就势点化我也?若是如此,我此番来鬼市,便也在师父料算之内……”
“啧……”张洛想起袁老道平日里泼皮破落,其究竟神通有无,心下便又要踌躇:“我若是盲目进了,恐其内真有一番挫磨,挨得过还成,若是挨不过,却不是吹了稀的了?待我使个大钱儿卜上一卜,若是阳面在上,便去得,阴面在上,便打道回府便是。”
张洛自觉荒谬,心中却惶乱无策,想来世间人,伶俐则多策少决,莽撞则易生祸端,总是偏执一端者多,少有足智多谋,更兼雷厉风行之人。那道长索性不再多想,便自怀里掏出枚孔方大钱儿,掂了两掂,便搁指置钱儿,拇指一用力,“噌”地一声,便把那半新不旧的铜钱掣到半空,“铃铃”翻响。
那少年盯着钱儿,瞅着时候,双手一夹,便把那铜钱合在双掌之间,刚欲打开审视,便听不远处脚步声复又传来,远望之,便见一庞然大物,身宽足有大半个桥宽,头上双角,浓雾里影绰绰可见,张洛大惊,暗道来者不善,便不等开掌视钱,复运起轻功,径直往远处那偌大灰船边狂奔。
“想来行走江湖,应是技多不压身也,想当初与我这道士师父在江南‘云游’之时机缘巧合,偶然间得了个诨号‘没脚燕子’的轻功师父传授,虽不当大用,逃难潜踪,却也当得了使唤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