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文字生出了声音,成为了李司净脑海的轰鸣回响,瞬间随着许叶的命,凶猛涌了上来。
盘旋不散的祭文,听不明晰的念诵,还有灰袍长面具的司仪,带着一列一列声势浩大的祭祀队伍,在“献女四十四”的冷漠记述中,出一阵一阵哭喊叫嚣。
高贵的人祭,卑贱的人牲。
源源不断的葬在这座山里,成为了山脊通达天界的阶梯。
李司净握紧了手里的竹简,只想毁掉这份歹命。
可他眼前见到的不再是文字,所处的不再是烛火摇曳的祭坛。
而是混乱的闪过寂静的寒潭、杂乱的土地庙、喧闹的盘山道,还有远远眺望敬神山的祠堂。
李司净神魂不定,视线没有准确的落脚点,仿佛坠入了更为混乱的幻觉。
“司净!”
一声苍老笃定的呼唤,令他视线瞬间坠落。
再一睁眼,李司净现自己站在贤良资料馆的戏台前,凝视着石框镶嵌的敬神山。
戏台没有披红挂绿的装饰,灯笼更是破败不堪,在连绵细雨里随风吹风,灯穗飘零,冷清落魄得很。
忽而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询问:
“李老,听说这里以前是李家祠堂,是拿来供奉祖宗的,怎么会砸空了一面墙,像是供奉这座山似的?”
有老者应声而答:“因为敬神山,又叫祖宗山。”
外公?
李司净闻言,急急的去找外公,却只能见到祠堂空旷,没有人影。
唯有人声。
外公的声音比李司净记忆里年轻许多,不疾不徐的回答着年轻人问题。
“这里的李氏宗族,在商纣时期原本姓理,是执掌刑法的理官,因族长得罪纣王而被处死,逃难途径此处,得了敬神山的庇佑活了下来,就改理为李,在此定居。直至武王伐纣,改商为周,李氏宗族就往山里献祭了许多人牲,一是孝敬祖宗,二是侍奉神明。那会儿古人迷信,觉得献祭了人,就能和神沟通,保佑四方风调雨顺、人丁兴旺、家族显贵。”
“人牲有抓来的奴隶,嫁来的家眷,但也有他们的至亲骨肉、至尊君父,所以才会有这座祠堂,砸空了墙,困住了山,烧香供奉着这座山里的神,死在山里的祖宗,才好日日夜夜的保佑子孙后代,繁荣昌盛。”
年轻人听了,又问:“人都献进去杀了,留下来的鬼,不会全是仇恨吗?烧香供奉有什么用?”
“你不是都知道吗?”
外公的声音带笑,点破了来者的明知故问。
“叶家那么大的基业,年年进山献祭,连以前明令禁止的时候,都不肯放弃,还要派了我们这些命硬的老不死去修路、去破局,去换回死透了几十年几百年的孤魂野鬼……”
“一朝散得干干净净,你说换回的鬼,是回来报恩,还是回来报仇?”
年轻声音没有回应,戏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“你呢?”
外公一声询问,“叶家都不在了,山只是一座吃人的山,你还年年来李家村找我,又是为了什么不得了的愿望?”
李司净视野里出现了一张久违的年轻脸庞。
年轻的许制片穿着衬衫西装,站在落魄寂寥的戏台前,与李司净六岁时初见时并无两样。
他笑意和煦,依旧是李司净记忆里亲切温柔的叶叔。
“我只是想活着。”
许制片眼神柔和,平静的说出了天经地义的渴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