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此小事,何劳魔君亲力亲为?”娘亲淡然开口,似是客气地询问,实则再次下了逐客令。
“这只是代传了杨玄感的信,老夫的信还未传达。”范从阳呵呵一笑,亦是听出了弦外之音,径直说道,“太宁炿本月的政事诏令,相较于近年来都算频繁了,除此二者外,还有一诏,秋收之后便将在京州、青州以及扬州颁,各地遵照执行那便是——征十万民夫,修建水殿龙舟。”
读过《四朝通史》的我竟然现自己对这名字并不陌生,却不免惊疑连连:“啊?民夫十万?水殿龙舟?!”诏令提及之事,一者不过徭役政令,一者则却是前朝祸事。
娘亲淡然开口,似是指责:“太宁炿竟然堕落至斯么。”这番话听来似是失望透顶,但娘亲实则仙颜无波、平静非凡,看来对当今皇帝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与期待。
我将含章挎在腰上、信笺塞入怀中,主动牵住了娘亲的玉手,迟疑问证:“娘亲,这水殿龙舟莫非是……?”
“不错,正如霄儿所想。”娘亲反手与我五指相扣,侧眸一笑,“彼时朱雀王朝末帝贪图享乐、倒施逆行,不顾民间疾苦,借开凿运河之名,征各地民夫,实则为其建造一艘巨船,雕龙绘凤,乘水御风,意欲借此载宫载殿、游南游北,那物便唤做’水殿龙舟‘。”
“仙子所言甚是,朱雀末帝正是因此而惹得民怨沸腾,当时被征的民夫日间开凿河道,夜间修建龙舟,疲累伤残、性命堪忧。”范从阳点头附和,“彼时他们为谋生路,不得已而聚众哗变,却被残忍镇压,就地枭、腰斩、凌迟等不一而足,运河之畔化为人间炼狱,天下之人闻者落泪听者伤心,仁人志士揭竿而起,偌大江山,霎时倾覆。”说到最后,范从阳竟是有些摇头叹息。
听到此处,我不由皱眉难解:“太宁炿想必也并非不读经史子集,既有了前车之鉴,为何还要造上一艘?这岂不是犯天下之大不韪?”
“徒孙,你错了,不是一艘,是三艘!”范从阳摇头不已,竟是伸出三根略显枯瘦的手指。
“……”这般倒施逆行,教我一时不知如何言语,只能沉默以对。
“朱雀末帝为了享乐龙舟,教有司认真研究了运河路线,本朝大体亦是沿用了当时的规划,历时近百年,于神武年间修成了’天启大运河‘,主干河道流经建州、京州、青州以及扬州。”范从阳继续补充道,“但为了便于管理稽查来往船商,在四州交界之处,分了数条河道,而水殿龙舟乃庞然巨物,不得过界,因此太宁炿圣裁,欲在京州、青州及扬州各自修备一艘,以供换乘,才能实现他’真龙御水,巡游九州‘的愿景。”
面对如此荒谬的诏令与行事,饶是我早已听闻他昏庸无道,仍感到不可思议:“这可是前朝灭亡之因,他就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吗?文臣武将也都袖手旁观吗?”
“此事徒孙倒真错怪老夫的同僚了。”范从阳摇摇头,说起了个中缘由,“虽然仇道玉为了把持朝政而对太宁炿的贪图享乐不加阻拦,但这等动摇国体根本的事情,他也没有听之任之——早在五年前,太宁炿就已提过此想,彼时仇道玉率领满朝文武联名上书、直陈利害,才没有教他独断专行。”
“那如今为何却教他将此祸事议成定局?”我百思不得其解,难道仇道玉随着年岁增长而老迈昏聩了吗?
范从阳呵呵一笑,抚须摇头道:“说起来,倒与徒孙有些干系。”
“我?”这下更教我满头雾水了,我一介平民百姓,又是初出江湖,不曾涉政议事,与皇帝朝臣从未接触,却与我有何关联?
范从阳微微颔,而后一一道来:“不错。正是徒孙与仙子查清了血案,太宁炿掌握了证据,让他在这件君臣相斗了数年的祸事上,取得扭转乾坤的胜负手,才猝然难、达成’夙愿‘——血案事涉仇道玉及其亲家,一旦攀咬到这位当朝宰相身上,足可教仇虞两位大人致仕、一众党羽失去庇护,故此他们不得不弃车保帅。”
本是为民请命、沉冤昭雪的替天行道,却变成君臣相迫、勾心斗角的筹码,更成为了昏庸皇帝满足私欲的阴暗手段。
一时间我心中五味杂陈、难以言表,直到娘亲用力几分握紧我的手掌,才回过神来,又缓缓开口问道:“那虞龙野……可会受到相应的惩处?”
“事关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,太宁炿却敢雷霆大怒,若说君臣之间没有默契,又岂会如此作态?”范从阳呵呵言道,我却觉得他笑得凄凉,“虽说老夫数十年来游离朝堂之外,但也深知其中的阴暗腐朽,若老夫所料不差,那吕姓的死士将会成为替罪羊,而虞龙野……至多被治个御下不严之罪,而后便是革除军籍、永不入伍吧。”